《悲欣之间》首演结束合影

《悲欣之间》剧照，表现李叔同作为艺术家的璀璨成就与现实困境。

红衣褪去，素衣初现，弘一法师于寂静中重生。

李叔同凝视着镜中的自己，逐渐深入自己的内心世界，与过往的自己进行对话。

舞蹈剧场作品《悲欣之间》宣传剧照 （吴荣彬 摄）

近日，纪念弘一大师驻锡惠安90周年暨舞蹈剧场作品《悲欣之间》献演晚会在惠安聚龙小镇举行。该剧融合弘一大师驻锡惠安史实与现代舞蹈，通过“世俗之悲”“超脱之欣”等篇章诠释其“悲欣交集”的生命哲学。

□融媒体记者 谢伟端/文 微时代影像/供图（除署名外）

创作探析 三重情境中的精神蜕变

《悲欣之间》是一部以弘一大师（李叔同）精神世界为蓝本的当代舞蹈剧场作品，呈现弘一大师从风流才子到佛门高僧的传奇人生，全剧约40分钟，分为三幕，展现精神蜕变与哲思升华。

第一幕：世俗之悲——时代桎梏下的理想破碎。舞剧以弘一大师出家前的红尘经历为切入点，通过“红尘绘影”“众生之相”等片段，展现其作为艺术家的璀璨成就与现实困境。舞者以蜷缩、挣扎的肢体语言，表现李叔同在绘画、书法、音乐等领域的卓越追求，却因时代动荡与思想禁锢，无法通过艺术传递救国理想。

“他的痛苦不仅是个人的，更是时代的。” 编导彭辉解释，剧中“镜面破碎”的意象象征理想与现实的冲突——镜面既是自我观照的载体，也代表世俗价值观的桎梏。当舞者反复撞击镜面，裂痕中透出微光，暗喻破碎经历中蕴含的觉悟契机，正如金缮古瓷的裂痕被金线勾勒，反显生命的珍贵。

第二幕：超脱之欣——从“小我”到“大我”的精神超越。出家的心路转折是全剧的核心。舞台灯光从暖红转为金辉，舞者褪去红衣，换上象征佛门的素袍，佛珠的转动声成为主要音效。彭辉特别强调大师修持律宗的意义：“律宗断代数百年，他以苦修重兴法门，这本身就是在破碎中重建圆满的象征。”

通过“弘法立愿”的群舞，剧目展现大师在闽南各地研学文化、广结善缘的场景。舞者的肢体从紧绷转向舒展，隐喻其从“爱别离”的个人痛苦中超脱，生起“同体大悲”的愿力。舞台上的“破碎”不再是终点，而是接纳无常、照见自性的起点。

第三幕：无我之境——悲欣交集的中道证悟。尾声呈现大师临终前“悲欣交集”的精神境界。舞者以极简化的肢体语言，表现其“粗茶淡饭运水搬柴”的日常修行，通过“松弛、平静、享受”的状态，诠释“欣”的本质——非情绪的狂喜，而是超脱执着后的清净心。

“悲是对众生苦难的担当，欣是对生命本质的觉悟。”《悲欣之间》艺术顾问、泉州市舞蹈家协会副主席叶晓丽表示，剧中“佛珠散落又重串”的意象，象征个体生命融入众生图景的过程。舞者将佛珠抛向观众席，拾起者随机加入舞台，完成从“自渡”到“普渡”的升华，呼应《华严经》“但愿众生得离苦”的宏愿。

幕后揭秘 四代人情怀接力与地域文化的召唤

《悲欣之间》的创作，交织着一个家族与弘一大师跨越时空的深厚因缘。制作人张彧的外公曾参与弘一大师纪录片《一轮明月》的资料整理，太姑婆陈珍珍是弘一大师亲传弟子，而舅舅王耕作为木雕馆主理人，耗时八年在聚龙小镇建成弘一大师木雕展览馆。这座以木雕艺术为载体的场馆，不仅是对大师文化精神的传承，更寄托着“延续大师未能长驻惠安之愿”的朴素情感。

谈及活动初衷，聚龙耕艺轩弘一大师木雕馆馆长傅群艺介绍，木雕馆于去年9月获惠安县文旅局正式授牌。筹备期间，团队意外发现2025年恰逢弘一大师驻锡惠安90周年，于是决定将授牌仪式与纪念活动合并举办，以更隆重的形式缅怀大师。“我们希望用创新艺术形式让更多人走进弘一大师的精神世界。”这一初衷，也为后续舞蹈剧场作品《悲欣之间》的创作埋下伏笔。惠安县文旅局局长叶逢伟表示，90年前，弘一大师驻锡惠安，在净峰寺、科山寺等地弘法修行，留下了“我到为植种，我行花未开。岂无佳色在，留待后人来”的佳话。大师在惠安期间，不仅以佛法慈悲滋养民心，更以艺术教化众生。舞蹈剧场作品《悲欣之间》以艺术的形式重现大师的精神世界，既是对历史的致敬，也是对当下的启迪。

那么，为什么选择用舞蹈呈现？张彧解释说，在泉州，弘一大师的故事此前多以话剧形式呈现，舞蹈领域尚属空白。作为舞蹈教育硕士，她与师弟、编导彭辉一拍即合，决定以舞蹈填补这一空白：“大师是近代美育先驱，我们从事的少儿美育与他的精神内核相通，用舞蹈传递他的美学思想，是跨越时空的对话。”团队调研还发现，现代舞自由表达的特性，恰能契合大师“从红尘到佛门”的转折中蕴含的哲学厚度。

谈及《悲欣之间》的创作起点，彭辉坦言，灵感源于弘一法师临终墨迹“悲欣交集”。2019年他来泉州读研，首次参加导师叶晓丽带领的采风活动，在开元寺弘一大师纪念馆见到这四个字，“即便在9月的炎热中，这四个字也能瞬间让人心境平静。”2024年受制作人邀约创作时，这四字成为贯穿全剧的核心意象。彭辉透露，团队放弃大制作模式，选择以现代舞为载体，源于弘一法师一生的哲思特质：“他的经历从红尘到佛门，蕴含中国传统文化的哲学厚度，而身体是最直接的哲学表达道场。”这种将哲学思考融入肢体语言的创作思路，成为《悲欣之间》区别于传统叙事的关键。

艺术表达

极简舞台的多重隐喻与跨界协作

《悲欣之间》打破传统叙事舞剧的线性结构，以“物质—精神—灵魂”三层探索为框架，将现代舞的即兴表达与空灵意境深度融合，构建“以身体为道场”的哲学实验场域。剧中，“红衣素袍的瞬间切换”成为身份蜕变的视觉符号，“佛珠悬浮与坠落”则隐喻修行路上的起伏哲思，每段肢体语言都被赋予解构“悲欣”哲学的深意。彭辉解析说：“我们拒绝脸谱化的‘高僧形象’，而是通过舞者的呼吸韵律、肢体震颤甚至静止留白，让观众在沉浸式观演中感知精神超越的轨迹。”全剧摒弃台词，仅以古琴和弦、诵经回响为背景音乐，迫使观众将注意力聚焦于身体叙事，在“无言之境”中完成思考领悟与心灵对话。

该剧凝聚多元创作力量。制作人张彧组建起由10名专业舞者与6名非专业道具演员（均为演员家属）构成的特殊创作团队。其中一组“妻子登台起舞、丈夫幕后控制道具、儿子客串稚童”的家庭组合，成为团队以情怀驱动创作的生动注脚。

在资源调配层面，团队构建起“学术+艺术”的双轨支撑体系。学术顾问林长红是泉州市弘一大师学术研究会副会长，从文献考据维度确保历史细节的严谨性；艺术顾问叶晓丽是泉州市舞蹈家协会副主席，则从编创理念、舞美设计等专业领域提供全程指导。张彧透露，团队在细节打磨上苛求极致，仅素袍配色便参照史料反复调试，佛珠颗数亦严格遵循传统规制。因受经费限制，舞美设计由张彧的爱人林思强担任。作为非舞美设计专业的他，为了作品在舞美上呈现更高的艺术水准，夜以继日地思考与试验，其中的大型镜面装置虽受预算限制，但通过灯光的巧妙折射，精准呈现出“破碎与圆满并存”的视觉隐喻，成为贯穿全剧的核心意象。

演出当晚，各界观众云集，既有泉州弘一大师学术研究会的资深学者，也有从数百公里外慕名而来的年轻“弘迷”。让现场观众张小宽印象深刻的是，舞者通过肢体语言表现的“悲欣交集”境界——弘一大师临终前留下的这四个字，既是其一生修行的总结，也成为整部作品的精神内核。舞者在极度的身体控制与突然的情绪释放间切换，完美诠释了“在破碎中照见圆满，于悲欣间抵达众生”的寓意。另一位观众李燕认为，整场舞剧虽只有40分钟，但舞者用他们的肢体语言完整表现了主题。特别是领舞演员的高超演绎，高密度的剧情展示令观众目不转睛。“演出结束后，我们一路上热烈讨论，大家都表示肯定。在时间如此短暂、创作条件相对来说并不是很充裕的情况下，依然能用鲜明的主题和精湛的表演手法感染观众，并非易事。”

傅群艺在首演后表示：“观众无需熟稔大师生平细节，只需在舞蹈流动中照见属于自己的‘破碎与圆满’。”剧中传递的“接纳无常”“活在当下”等生命智慧，有助于缓解当代人直面内卷、焦虑的精神困境。正如叶晓丽所解读：“弘一大师笔下的‘悲欣交集’，本质是超越时代的生命镜像，而舞蹈艺术让这种哲思从文字窠臼中破壁而出，转化为可感知、可触摸的身体记忆。”